面具的故事和面具讲述的故事

    结构主义大师——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刚刚度过他的一百岁生日。作为一个成名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思想家，他几乎成了一部人类学的活历史。一百岁，比较起其著作可能流传的岁月来说，显然还是太过短暂。11月28日那天，不仅是一个法国人的节日，更是全世界的节日，《纽约时报》和《时代》分别发撰文纪念这位真正跨世纪的思想家，前者的题目是《列维-斯特劳斯百岁寿诞祝贺如潮》（100th-Birthday Tributes Pour in for Lévi-Strauss），后者是《列维-斯特劳斯的世纪》（The century of Claude Lévi-Strauss），世界各地的上百家媒体都作了相应报道。
    在众星闪耀的20世纪，列维-斯特劳斯无疑是最耀眼的一颗，而且是最恒久的一颗，对于一个伟大的学者和思想家来说，长寿是幸运的。斯特劳斯不仅送走了对手和朋友，而且看到自己的思想在各地开花。
    《面具之道》在斯特劳斯的著作中不算大部头，但相当之重要。在这部书里，斯特劳斯实践了自己的结构主义人类学研究方法，通过对北美太平洋西北海岸的印第安原始部落面具的考察，深入地探讨了原始人对人类起源、社会的发生等一系列根本问题的认识。译者在序中特别提到，面具之道的“道”，在法语中la voie（道路）与la voix（声音）是谐音词，意思是面具是可以发声的，换句话说，面具不仅仅是故事的一部分，它还亲自讲述故事。这正与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人类学不谋而合，其基本方法正是通过分析组成面具的各个部分，从而回溯性地解释原始部族文化的发生和流变。面具的结构，与面具有关的神话故事的结构，比如二元性的前时/后时、父系/母系、天空/海洋等，同时暗示着意义的结构。正如作者所言：
“面具跟神话一样，无法就事论事，或者单从作为独立事物的面具本身得到解释。”
    因为它们同神话一样，只有放到各种变异的组合体中，才能实现自身的存在，即在一组相同的结构中凸显自己的特殊部分，从而由此获得意义。我们要理解某种文化，就必须把它与相邻的文化加以比较。《面具之道》正是实践此理念的典范之作。
    本书的论述主要围绕着三种面具展开：萨利希人的斯瓦赫威面具、努卡特人和夸扣特尔人的赫威赫威面具以及夸扣特人的皂诺克瓦面具。斯特劳斯逐一分析了三种面具的美学特征，并细致地解释和比较了与三种面具相关的神话故事，探究了它们产生的可能性原因。为何总是有鲶鱼的存在？神话里不断出现的铜究竟代表了什么？神话情节的衍变和部族社会的变迁是如何对应的？等等。面具被当作印第安人对原始人类起源认识的记忆载体，它们记载、传承了印第安族人的文化。面具不仅代表着一个漫长而曲折的故事，它还亲自讲述故事：鸟头、长长的舌头、凸起的圆柱形的眼睛……通过结构性的分析，斯特劳斯从某种程度上重述了人类起源历程。
    斯特劳斯还强调，所谓结构分析，并非只是单纯地从结构出发去，实际则是同时勾连到相关的文化历史，它不是“置历史于不顾，而是为历史研究作出了自己的贡献”。结构分析不仅丰富着历史，而且还参与对历史的解释和重构。
    必须提到的是，作为一个学者，列维-斯特劳斯始终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他一扫学术著作枯燥、呆板的语言方式，代之以丰富、饱满、韵味十足的新叙述语体，为人类需赋予了诗学的性质。这一点，《面具之道》中也有极好的体现，他对面具的描述，对故事的勾勒，对想象中的原始人的刻画，均显现着作家般的特质。当年《犹豫的热带》甚至令龚古尔文学奖的评委大为挠头，若非本书的文体是游记式的而非小说，斯特劳斯差一点获得龚古尔文学奖。
    另一件值得提起的事是，就在列维-斯特劳斯一百岁生日之际，他的14卷本中文版《斯特劳斯文集》（第14卷为《列维斯特劳斯传》）终于全部出齐。一个在学术舞台上活跃了如此之久的思想大家，一个影响了中国学术如此深渊的西方学者，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套中文版文集。相信这套出的出版会对中国的学术界产生不小的影响。作为一种思潮，结构主义早已度过了自己的鼎盛时期，但列维-斯特劳斯所倡导的研究方法及其对人类学的种种深刻认识，无疑仍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更何况，斯特劳斯自身也随着它的著作一起成为了20世纪人类历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