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都市快报》

作者：汪渤

　　2011年6月至7月间，国内著名的天涯bbs上出现了一系列帖子，探讨“美国辣妈杀女案”。同时，在网易新闻报道下，聚集了超过4.5万条以上的评论，对美国司法制度一知半解的网民各执一词互相攻讦，塞万提斯附体般地按个人意志创造了一个堂吉诃德，然后再让他与虚构的风车作战。

　　这是中国人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争议巨大的美国审判。叫做凯西的辣妈涉嫌杀死自己三岁的女儿凯莉，大洋彼岸的我们第一次得以通过互联网了解到这桩案件发生的全貌。它与我们的生活几乎毫无关联，但足以吊起我们的胃口，这就是现代传媒赋予我们的奇怪趣味，虽然我们在大多数时间未能察觉。

　　《未完成的审判——震惊世界的凯西案》，即“美国辣妈杀女案”的主控检察官之一杰夫·阿什顿以第一手材料和第一人称视角写就的一本纪实作品。在所有证据均指向凯西即是真凶的情况下，来自佛罗里达州派内拉斯的陪审团最终裁定凯西一级谋杀罪不成立，仅以向警方故意隐瞒事实等轻罪判处被告四年监禁。判决一出，举世哗然，媒体和公众均认为这又是一桩“辛普森案”。

　　阿什顿说，他至今仍未想通，为何在他看来的确凿铁证下，凯西居然能够从法律的指缝中溜走。在他眼中，后者是板上钉钉的杀人犯，虽然他并没有在文中过于直白地泄愤，但英文标题“Imperfect Justice”（残缺的正义），足以表明他的沮丧和迷茫。

　　实际上，以抗辩制和陪审团为代表的美国司法制度已经被各种观念和言论挑战了几百年，但是今天它似乎才真正遇到了强劲的对手。

　　在《娱乐至死》作者尼尔·波兹曼眼中，美国庭审制度本质上是一个信息筛查机制。控辩双方是信息的来源，法官来判断信息是否有效，而信息的接受者——陪审团，则据此作出判断。而由于大多数谋杀案的特征，在审判中所提供给陪审团的往往是以“间接证据”存在的抽象而复杂的信息。这需要陪审员们在法官的引导下，在深刻理解这些信息并合理推理的基础上，就自己所认定的事实达成一致，形成判决意见。

　　美国人对建立在“恶猜公权”与“言论自由”基础上的陪审团制的争论古来有之，但更多针对的是制度，即这个“信息筛选机制”，而并没有思考如果这个“信息筛选机制”的受众——陪审员接受信息的方式和习惯产生了变化又会怎样。阿什顿对本案的十二名陪审员的决议过程持否定态度，却并没有想到自己为他们提供的需要拼接和推理的证据链，那些满口术语的专家证人，冗长而常常引发争论的法庭辩论，究竟会不会引起陪审团的兴趣，让其有足够的耐心，坚持寻找到关乎正义而并非关乎他们自身的真相。

　　按照麦克卢汉和波兹曼等人主张的媒介批评理论来看，电视，以及现今的互联网时代，人类在泛娱乐化的媒介环境里，已经难于理解抽象的、理性的、富有逻辑的概念，转而更习惯接受图像化的、感性的、片段状的信息。在凯西案的审判当中，媒体只以信息载体的面貌出现，但公众却在这些信息的伴宴下来了一场“情绪的狂欢”。在“辣妈杀女”的噱头下，凯西案如同一部优质大片一样张力十足。人们在对小凯莉下落不明的忐忑中狂欢，在对凯西无动于衷的愤怒中狂欢，在对案情猜疑的悬念中狂欢。像可以快进的养成类电子游戏一样，你可以选择和当事人同呼吸、共命运，当然也可以在拔掉插头之后轻松地离开。

　　陪审团的十二个人，当然是这样的公众当中的一员。在凯西案的审理过程中，控方一再对陪审团成员在法庭上的冷漠表示不解，阿什顿更是抱怨“没有一位陪审员向法庭要求提取任何涉案证据以资探讨，更没有一位陪审员向法官先生提出任何关于法律与程序的问题要求解释”。在书中，他将这些归咎于陪审员的轻率与冷漠，但他可能并没有想过，陪审团这些从电子媒介时代走过来的人，或许（仅仅是或许）根本就对这些需要劳神费力才能理解的信息无动于衷。如果意识到这一点，估计阿什顿先生就不会对辩方律师在结辩时祭出的有几分娱乐色彩的“幸运转盘演示法”嗤之以鼻了。在一个谁掌握受众谁就抓住了真相的时代，把案情分析搞成一个触屏式的3D全息互动电影，没准恰是取得胜利的王道。

　　还是娱乐。或许娱乐让我们在狂欢中走向歧途，但这一次，它还真是救了凯西一命。

【多知道一点】

　　辛普森案：1994年，美国橄榄球运动员辛普森涉嫌谋杀妻子和一男子，被认为板上钉钉，但因警方的一些失误，辛普森被判无罪。

　　麦克卢汉：加拿大媒介理论家、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