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侯磊

　　契诃夫是位永远忧伤的老帅哥。在我心中，他不是托尔斯泰那样的圣人，也不是赫拉巴尔那样的东欧糟老头，他是那种一旦阅读，就舍不得读完的作家，不论是小说、剧本还是书信；当然，我更舍不得分析他，他的魅力几乎被入选语文课本所毁掉了（我反对小学课本里选《万卡》，还是删节版）。我收藏有一大柜子民国到五十年代出版的契诃夫的书，单是那繁体竖排的版式就美得像画。这次遇到的《爱的故事：契诃夫与米齐诺娃》，收录了契诃夫和他的女友米齐诺娃的通信，译者童道明先生以他们的故事为题材的剧本《契诃夫与米齐诺娃》，还有契诃夫的名剧《海鸥》。

　　契诃夫与米齐诺娃这对恋人的交往，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这些情书并不只是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而是充满了彼此的性格——他们打情骂俏，争风吃醋，耍小手腕小心眼，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三角恋，还对对方冷嘲热讽，甚至编瞎话气对方。要知道，英俊的契诃夫很有女人缘，而米齐诺娃也是个交际花。契诃夫在理论上是懂女人的，而在实际中他总是不知所措，尤其是对待大美人米齐诺娃。两个人散多聚少，眼瞅着诸多的好事，都被他们彼此的性格给耽误了。并非他们不珍惜感情，作家都是这样，“娴于写作，拙于办事”，没办法！我总是希望契诃夫的女友多一些，因为他把爱都给了别人，他是那么渴望被爱，却少有人懂得如何爱他。

　　契诃夫的故事，说来令人心酸。他出身于一个小杂货商的家庭，十几岁时就为了赚取稿费而去写那些笑话和幽默小品。早年他很穷，生活捉襟见肘，还总是去当义诊的医生和自费的社会志愿者，他把一切美好都留给了别人，只把写作的苦涩留给自己。直到40岁出版了文集以后，他的经济状况才略见好转。米齐诺娃是契诃夫妹妹的同事，她美丽、率真，有一副好嗓子，渴望成为演员和歌唱家。他们断断续续交往了九年。她是契诃夫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取材于她，创作了小说《跳来跳去的女人》和剧本《海鸥》。

　　《海鸥》中讲的是那个时代文艺青年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我以前读的是丽尼的译本，在近年的演出中，这部戏总是被各路导演不断地糟改。在剧中，想当演员的尼娜和想当作家的特里波列夫是一对恋人，但尼娜爱上了名作家特里果林，和他私奔到了莫斯科，并在怀孕后被抛弃，孩子夭折……多年后，两人重逢，全剧以特里波列夫自杀而告终。剧本几乎就是用契诃夫和米齐诺娃的故事来写的，并不幸地成为预言：《海鸥》的首演失败了，契诃夫与米齐诺娃分手了，他与剧院的女演员克尼碧尔一见钟情，并在勉强维持了四年婚姻后死去。按说这应该是最接近契诃夫内心世界的作品，每个作家都是从青涩时代过来的，那时的他们对生活毫无办法。

　　米齐诺娃最早和契诃夫的朋友、名画家列维坦（当然是有妇之夫）关系暧昧，后来她和契诃夫的另一个朋友、剧作家帕塔科宾（当然也是有妇之夫）私奔到了巴黎，并在怀孕后被抛弃，而孩子在两岁时夭折了。契诃夫一次次地婉拒了米齐诺娃进一步交往和向婚姻发展的请求，而米齐诺娃也总是愤恨契诃夫身边围着那么多女性朋友，不及时给自己回信。米齐诺娃的性格大方而又强势，而契诃夫则一再地逃避现实，既为了写作，也为了逃避沉重的家庭负担。他们之间爱的故事，就像肖邦与乔治桑，叶赛宁与邓肯，老舍与赵清阁一样，最终以悲剧收场。作家是因为爱情失败才写作，还是因为写作才爱情失败？这说不清楚，恐怕这是生活的宿命和悖论，也是契诃夫想表达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