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领军者》
作者：李香玉

　　近现代历史上，任何国家的崛起都必然伴随着思想的崛起。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正在探索一条史无前例发展道路的社会主义国家来说，思想的崛起意义更加重大。当前，中国在大国快速发展过程中的知识和智力储备显然不足，亟须加强以智库发展为核心的智力资本构建。

　　《智力资本》一书围绕提升中国智库核心竞争力这一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对中国智库发展的历史渊源与传统、美国智库的智力资本、美国涉华智库的研究动态、英国智库的发展模式、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的关键问题、中国大学智库建设等进行了系统研究，对中国智库发展的现状与问题进行了分析，并在此基础上提出政策建议。近日，《新领军者》专访了《智力资本》作者王莉丽。

　　中国智库影响力有待提升

　　《新领军者》：你的新书《智力资本——中国智库核心竞争力》中多次指出，对智库而言，最重要的是质量、独立性和影响力。目前，中国智库的数量位于全球第二，但在全球重要智库排名前100名中，中国只有6家智库入围。也就是说中国高质量的智库还为数不多。你认为主要原因在于什么？

　　王莉丽：当前，中国智库基本形成了官方、大学和民间智库共存的局面，专家通过政策建议参与国家治理的思想被普遍接受。但是与欧美成熟的智库思想市场相比，中国智库在思想的创造、传播与消费的整个过程中还很不成熟。另外，最近几年，在智库建设的热潮之下，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发展中也出现了一些令人担忧的问题。而这些问题也正是导致中国智库数量多而影响力不够强大的原因所在。

　　中国智库的发展现状与问题，具体分为以下几个层面：

　　第一，近几年，在智库建设的热潮之下，中国智库出现泛化、泡沫化、过度商业化倾向。2009年至今，中国智库经历了高速发展的五年，一批以建设新型智库为导向、以服务国家发展战略为目标的研究机构迅速成立。在这个过程中，一部分智库在运行机制和研究团队建设尚未完善，还未有高质量思想产品的情况下，即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影响力的拓展，长此以往，中国智库的影响力将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第二，从整体发展规划上来看，中国智库没有形成官方、大学、民间三种类型的互补机制，存在严重的发展不平衡，无论从智库数量还是影响力上，官方智库都处于绝对核心地位，民间智库处于边缘状态。从欧美智库的成功经验来看，官方、大学、民间智库共同构建一个自由竞争、功能互补的思想市场。中国智库的整体发展未必要复制欧美的模式，但目前在中国智库发展中，不同智库类型之间的优势与劣势已经初步显现，亟须在整体规划上有所调整，从而发挥不同类型智库的优势。

　　第三，从制度建设层面，中国还没有形成系统的决策咨询政策，涉及智库业的法律法规几乎空白。

　　第四，中国智库国际化的速度与广度以及国际影响力，还远远不能满足新形势下国际关系的需要，中国智库的公共外交意识与能力还需要进一步提升。主要问题表现为具有国际影响力和话语权的智库数量较少，智库公共外交的意识和能力较弱。中国智库的新媒体影响力与欧美国家智库差距很大，亟需提升。

　　第五，中国智库的研究质量与思想创新能力还相对滞后，主要表现在研究议题选择和问题针对性、战略性的滞后。我国智库发展水平和在决策咨询中发挥的作用，远未达到决策者的需要和期望。与国际一流及顶尖智库相比，我国智库在创新能力和全球视野等方面仍有较大差距，突出表现在针对性、战略性、前瞻性问题的研究少、水平低，智库研究呈现内容碎片化。

　　中国特色新型智库的定位与方向

　　《新领军者》：对于中国特色新型智库，你如何理解“新型智库”和“中国特色”?

　　王莉丽：“中国特色新型智库”是一个新概念。对其基本内涵的理解和认识，事关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的方向和定位。对于“中国特色新型智库”的理解，关键在于明确“中国特色”和“新型”，可以从政治体制、文化传承、角色功能三个维度来理解，同时必须纳入“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这个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之中去把握。建设中国特色新型智库，要有世界眼光，借鉴国际上智库建设的普遍经验，同时必须立足中国国情。

　　具体而言，第一，中国特色新型智库要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基本原则。第二，中国特色新型智库之“新”，既有别于中国历史传统中的智库，又不同于欧美国家的智库，要创新中国现代智库模式。第三，从国家治理角度来理解中国特色新型智库，智库拓展了社会多元力量参政议政的渠道，提高了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水平。第四，从智库角色与功能的维度，中国特色的新型智库有其共性与特殊性。第五，中国特色新型智库的“新”，还在于要突破我国智库发展当前相对滞后的状况，从体制和机制上进行创新。

　　《新领军者》：当前，中国已经进入“深化改革期”，面临着一些阻力和困难。加强中国智库的建设与发展对此有多大的实质作用？

　　王莉丽：近现代历史上，任何国家的崛起都必然伴随着思想的崛起。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正在探索一条史无前例发展道路的社会主义国家来说，思想的崛起意义更加重大。而智库作为知识密集型组织，其核心角色就是知识的储备与思想的创新，智库发挥着提升国家智力资本的重要功能。当前，中国在大国快速发展过程中面临越来越复杂的国内、国际问题，亟需智库的思想创新和政策分析，加强中国智库建设，将为国家发展提供动力之源。

　　《新领军者》：你强调在智库建设与发展中，中国既要吸取其他国家的先进经验，更要借鉴中国历史上的智库发展传统。你曾前往美国布鲁金斯学会从事关于美国智库的研究，你认为在智库建设与发展方面，美国的哪些经验值得我们借鉴？中国历史上的经验又有哪些方面是可以古为今用的？

　　王莉丽：中国古代智库发展兴盛的制度保障是以幕府制和科举制为代表的人才选拔制度以及决策咨询制度。科举制不仅为“士”直接参与政治治理提供了制度保障，还具有促进社会阶层流动、文化整合的重要功能。现代智库的发展，可以重启中国古代科举制所带动的知识与政治、道统与政统之间的流动。但是，科举制之所以被废除是因为科举制所选拔的人才已经无法适应时代需求。所谓现代旋转门的开启，一方面要借鉴历史经验，另一方面要结合当代需求，创造性提出新的模式。

　　美国智库的繁荣及其影响力，来源于其强大的智力资本，而智力资本又是由人才资本、制度资本与关系资本构成的。其制度资本和人才资本主要包含以下几大因素：完备的决策咨询机制、充足的政治市场需求、完善的税收制度、全方位的独立性以及政策实业家的领导力。

　　在世界各国的智库发展道路上，每个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都对其智库发展模式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而这些智库又对国家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中国智库的发展将会在借鉴世界各国智库和中国历史经验基础上，逐步探索、形成服务于国家繁荣和民族进步的中国特色新型智库。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所带来的创新收益，必将使中国的发展以知识为动力更具可持续性，从而成为全球创造力与创新的源泉。

　　身为智库学者的建议

　　《新领军者》：当前中国智库的新媒体传播意识和能力依然很落后。对此你有什么建议？

　　王莉丽：欧美智库的影响力之所以巨大，与它们在传播资本上的投入是分不开的，全方位的公关运作和市场营销是智库传播资本最大化的保证。作为思想市场中自由竞争的经济体，欧美智库采取各种方式和渠道影响舆论和政策，以提高其影响力和生存空间。采取的主要传播方式有人际传播、组织传播和大众传播。目前，新媒体以其信息传播的快捷、互动、全球化成为欧美智库全球战略中的重要一环。

　　中国智库近几年对传播资本已经非常重视，甚至出现了过度重视信息传播的现象。但是在智库的传播资本中，对新媒体的传播能力和网络构建却非常薄弱，尤其是新媒体的国际影响力构建。

　　中国智库在新媒体传播方面的国际影响力与我们的欧美同行相比差距非常之大。根据数据分析，大部分中国智库的网站几乎没有国际影响力，更谈不上对各种新媒体传播媒介的运用。以美国布鲁金斯学会为例，他们的网站有约50%的访问量来自非美国地区，遍及欧洲、北美、亚洲、非洲、大洋洲，有着全球性的影响力。中国智库需要在整体上充分意识到这一问题的重要性，首先要建设好自己的机构网站，运用互联网思维，具备全球视野，把智库的网站打造成传播全球影响力的重要媒介。另外，要紧跟信息技术的发展步伐，运用公共关系技巧，结合受众需求，不断调整传播媒介和传播方式。鉴于新媒体影响力的全球性和扩散性，以此，也可以作为一个提高中国智库国际影响力的突破口。

　　另外，中国智库在加强新媒体传播中，还必须坚持以研究为主，影响力传播为辅，避免走向过度商业化。对媒体曝光度的追求使得智库学者们花费过多精力在政策评论而不是政策研究，智库更多关注当前事件和热点问题而不是前瞻性地预测与分析。近年来，这种过度商业化的趋势在欧美智库中愈演愈烈，已经成为欧美智库亟需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对于中国智库的发展而言，目前我们处于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的探索阶段，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打好基础，做好研究，真正做到了思想创新，才能进一步发展到影响力拓展，并且要平衡好思想创新与影响力拓展之间的关系，避免走向过度商业化的道路。

　　《新领军者》：你身处大学智库，从自身的经历来说，你认为有哪些问题制约了大学智库的发展？对于大学智库，理想的发展前景是怎样的？

　　王莉丽：中国大学智库的未来发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既要借鉴国外大学智库的成功经验，也要创新中国特色大学智库发展模式，必须坚持人才资本优势，在多元化的智库市场竞争中，保持核心竞争力。理想的发展图景是：大学智库在发展壮大的同时推动大学自身的发展，充分发挥思想创新、政策建言、影响舆论的重要作用。大学智库可以承担起为政府培养政策人才的作用，加强战略导向、政策导向的研究生人才培养。大学智库积极推动公共外交，加强与世界各国智库的交流与合作，成为公共外交和国际政治传播的主力军。

　　具体而言，第一，建立稳定和科学的组织架构与管理机制。大学智库要真正成为一个具有创新能力和国际影响力的品牌，必须建立稳定和科学的组织架构与管理机制。第二，配备灵活的科研考核机制，尊重和激励思想创新。就中国大学智库而言，一定要在现有大学科研考核机制基础上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以适应大学智库实际发展的需要。目前，大学的科研考核一般注重基础研究而轻政策研究，重部委公章而轻社会影响，也存在一定的重数量、轻质量等教条主义现象，这种科研考核机制完全不利于大学智库的思想创新和影响力拓展。要根据大学智库的角色定位和功能需求，制定出一套真正对大学智库研究人员有激励和保护作用的灵活的考核制度，以期为国家发展培养出一批具备全球影响力的大学智库精英。第三，注重理论建设与战略研究。第四，重视专业化智库建设与人才培养，强调综合性与专业性并重。大学智库建设中要结合每家大学自身的学科特色和优势作研究定位，形成相对固定的且他校没有的研究特色和风格，在智库的研究领域设置上也要以大学本身的学科基础和特色为本，形成中国大学智库在研究领域上的专业化和差异化发展。

　　《新领军者》：智库的核心竞争力在于其所提出的、能够付诸行动的观点。你曾坦言，“我与政府官员就某一政策问题进行讨论并建议时，他们通常会认为学者的研究与政治决策以及政府的考虑有着一定距离。”对此你怎么看？

　　王莉丽：我记得，2008年我曾经就此问题采访过里根政府白宫办公厅主任肯尼斯·杜博斯坦。他说：“政治是关于什么是可能的艺术。政治家寻求的是多大可能性，如何在妥协中寻求可能的结果。但是学者寻求的是最理想的方案。”

　　如何弥补学者和政治决策者之间的距离呢，这就是“旋转门”存在的必要性和价值。通过“旋转门”，可以搭建知识与权力的桥梁，也可以为政府培养一批既具有政策研究能力又熟悉政策实践的人才，长远来看，对国家发展是有利的。